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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中走出的大師——訪錢穆故居作文

初聞錢穆,是在兩年前的一堂課上。

給我們上課的老師嗜書如命,年近四十,家中就有幾萬冊藏書。他說錢穆寫《國史大綱》時,因對中華文化愛得太深,所以下筆總是太多的偏袒。這種偏袒就如同一個母親對她自己的孩子。

不久的一個午后,我在昆明的一家書店里閑逛,偶然地看到了錢穆的《晚學盲言》,抽下來看看,一看就震撼了我這個再次踏上求學之路的迷途羔羊。震撼的理由大抵有二:一是此書的成書過程,錢穆在耄耋之年雙目失明的情況下口述此書,賴夫人抄寫而成,其中眾多引經(jīng)據(jù)典,大多憑記憶,很少參考查閱,實在是敬佩先生的精神及驚人記憶力;二是書中對中華文化的深切關懷和深邃思索。

之后陸陸續(xù)續(xù)地閱讀錢穆的著作,從《晚學盲言》到《國史大綱》,從《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到《中國文化精神》,從《人生十論》到《中國學術思想史》,從《靈魂與心》到《師友雜憶》,或大概翻翻,或細讀某篇。由這種閑散地閱讀,錢穆的大體輪廓就勾勒在腦海中。

而后在某個瞬間,就常會有意無意地聽到或看到關于錢穆的點點滴滴,有些是崇拜,有些是贊嘆,有些是指責,有些是批評。

這是之前我和錢穆的所有“際遇”。

來臺灣學習后的某個傍晚,經(jīng)過福林路時,突然看到“錢穆故居”的木標牌,從前那些“際遇”就又全都鮮活了。

于是,心里就突然涌起想起看看的念頭。無奈當時天色已晚,“錢穆故居”已不再開放。

這一次專撿了個晴朗的周日,獨自一人,走進東吳大學,走進錢穆故居。

對于錢穆的偏好,還有一點隱密的緣故。自己的某些經(jīng)歷和錢穆有些相似,而人們又大多很容易和自己有著共同經(jīng)歷的人獲得情感上的共鳴,會把那些經(jīng)歷不自覺地進行投射和比較。在民國時期活躍的那些學者中,錢穆是個特例。他沒有讀過大學,也沒有出國留學過,他僅有中學學歷,18歲開始在家鄉(xiāng)的一所小學任教,后歷中學教員、大學教授。我也是從18歲開始在一所小學任教,而后中學,而后再次踏入大學的校門。不同的是,錢穆是教授,我是學生;錢穆是大師,我是普通的一個平凡學子。

錢穆,他從江蘇無錫的一個叫做秦家渠的三兼小學出發(fā),一路坎坷,一路風雨,一路顛簸,一路求索。這一走,就從不停歇,直至今日,仍在延綿,仍在傳承。

在外雙溪的一塊小山坡上,有一棟樓房靜靜地佇立著。

在一個大樹的掩映下,有一扇不大的樸實的鐵門,門的左邊是長約三四十米的石階,石階干干凈凈,兩邊栽著楓樹,右邊是彎曲的斜坡路,路的右邊種著許多江南的花草。沿石階而上,就來到那棟樓房的前面。樓房紅磚砌就,不大,也不豪華,是普通的兩層瓦檐式樓房,二樓有廊欄,和江南普通的民居并無二致。樓前是一片草地,種著些小竹子,松樹,茶樹。屋子右邊的一顆大樹枝繁葉茂,比屋還高,濃濃的葉子留下片片的陰涼。

這,就是錢穆故居,名曰:素書樓。

從1968年起,錢穆在這里生活了22年,幾乎渡過了他的全部晚年時光。

書籍著作很容易讓人對作者會有一種正面的乃至崇拜的心境,而這種心境在外在輿論的催促下進一步膨脹。我在之前,關于錢穆的印象,總是跟大師相關,跟傳奇相關,關于他的種種人生選擇,也是很難有個真切的認識。

故居往往能填補文字的缺憾。

籍著這座屋子,你可以暗暗揣測:原來他是一個操著一口江蘇口音的矮小的眉頭有根根白鬢的喜歡穿長衫的人;原來他并不奢華,他只喜歡寧靜的山草;原來他只是個懷舊的老人,思念舊家的素書院;原來他常常坐在廊欄的搖椅上,遙望前面的山水;原來他最忠實的伙伴是一卷卷的書籍。

你也可以坐在先生的案桌前,設身處地的遙想他寫作時是抱著怎樣的一種心境;當然,也可以站在他經(jīng)常站立的廊欄前,心曠神怡的同時猜猜他在這里主要聊些什么。從一樓到二樓的樓梯間,展覽著錢穆從青年到老年的一路照片,從這些照片中,你可以看到一個稚嫩的孩童,一個意氣的青年,一個奔波的背影,一個矍鑠的老者。除去這些主體的人物,在依稀的背景里,你還能看到不同時代的不同風貌。

也許此時,你會更深刻地明白他一生所做的一些選擇。他也曾是一個迫于生活的學者,他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也受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更受那個特定年代的更迭的時代風氣的影響。把他還原到那個變化時代,聯(lián)系起他的身世,或許就會更能明白他對中華文化的溫情呵護。

錢穆逝世于臺北杭州南路寓所。

在錢穆年譜上看到這條時,我心里說不出的驚訝。

素書樓為錢穆而建,是先生漂蕩一生最后的安息地,在他生命的最后幾十年里,他在這里思考,在這里著述,在這里講學。這里,曾經(jīng)五代學生同濟一堂,有些聽成了教授,之后帶著自己的學生一同前來,這些學子遍布在社會的各個角落;這里,他的許多著作緩緩流出,記錄著他晚年的心路歷程;這里,有著他的鶼鰈情深,一磚一石,一草一木,都浸潤著他多年的心血。

照理,他不愿離開,不愿在身體不佳的狀態(tài)下離開熟悉的環(huán)境。任誰都知道,對于一個雙目失明的近百老人,要再覓新居,去適應一個新的環(huán)境是困難的。

他還是不得不離開了,我無法推想他離開時是一種怎樣的心情。不滿?平靜?悲涼?還是什么都沒有,只任由夫人挽著他緩緩走出。不幸的是,離開這里后的三個月,他就離開了,永遠地離開了。

我不明白為何素書樓竟容不下這樣一位百歲老人,且不說他的功過是非,單就他對中華文化一生的摯愛、整理以及創(chuàng)建新亞書院這兩件大事就足以擁抱多少個素書樓呀。

如果“民主”是這樣的無情,我寧愿要那溫情的傳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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