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

他離開了，帶著村民的抱怨，以一個罪人的身份。

這個山坳里的村莊，本是山水環(huán)繞，沃野千里。人們享受著自然的這種恩賜，把樹木變成房屋，薪火，或是斧頭的手柄；把芳草變成飼料，耕地，或是一把火焚燒。這種生活自由自在，好不快樂！

他家世世代代種了不知多少年的樹，然而山坳里的綠木還是在一點點減少，一排排倒下，如同守在前線的士兵再多，也敵不過猛烈的炮火。

到了他這一代，山上的林子已經(jīng)不剩多少。

村里做生意的張老板從外地帶來一個商人，據(jù)說是要出高價買村外的一片林子。村子周圍也只有這片林子還有點規(guī)模了。由于價錢給的高，村民幾乎沒有不贊同的：“一片林子算什么？換來的錢足夠咱們全村幾年掙的了！”

只有他堅決反對，他說：“山上就應該是長滿樹木的，這樣才會保證生活的環(huán)境，不然荒山禿嶺，老天會報復的。”村民沒人相信他的話。但他卻橫下心來，誓死不肯同意砍伐。商人不愿糾纏，舍棄了這片林，走了。他的守護成功了，張老板卻氣急敗壞：“我?guī)е蠹抑赂?，你卻偏偏守著林子受窮！”村民也認為是他讓大家失去了賺錢的機會，都把他看做罪人。

張老板開始帶著村民在沒有樹的山地上建房、打井、墾地，把施肥后生長茁壯的糧食銷往別處，錢也源源不斷地進到他們的口袋。每個人都贊嘆張老板是“英雄人物”。為了多開墾農(nóng)田，好多灌木叢也被連根拔起，那片林子是保住了，可周圍的土地基本都被開墾了。他又幾次建議大家該多種樹，但沒人聽他的。

望著裸露的山上種滿的農(nóng)作物和自己死命守護下來的林子，他的內心充滿了不安與愧疚，仿佛看到了一場洪流已經(jīng)從天而降。

帶著無人理解的悲愁，他選擇離開這養(yǎng)育他三十多年的地方。

山里洪水從沒像今年這樣洶涌過。

咆哮的山洪沖毀了農(nóng)田，越過那片樹林，奔向村莊。混漿漿的水毫不留情的在村子里肆虐，這時村民才想起他的話，是啊，要是有足夠的樹林護住山坡，阻擋洪水，又怎么能發(fā)生這樣的慘事呢？

大人匆匆逃難的凝重和小孩哭聲中的驚慌，彌散在陰沉的天色里。

帶著泥沙的洪水吞沒了村莊，幾天后才退去。人們回來時，只看到傾倒坍塌的房屋和被洪水連根拔起了的樹木?？粗羌拇遄?，人們不知該說什么。第二天，有人在黃土中找到了張老板的尸體。

這兒的村民，不再贊嘆張老板曾經(jīng)給大家?guī)淼呢敻唬悄钸镀痣x開家鄉(xiāng)的他，覺得他的話是那么的有道理，有遠見。

幾十年過去了。

他下了車，邁著略顯蹣跚的腳步，茫然四顧。原以為這里早被風雨摧毀，以為此生再不能回望故鄉(xiāng)的痕跡，可他眼前明明是連綿的青山！

來錯了地方？遲疑片刻，他還是沿著腳下鋪開的大路走去。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村莊，不像他時常夢到的地方。然而迎面走向村口的那位老者，似曾相識——那是以前的村長。

“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老村長的眼里閃著淚光，而他亦是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幾十年，發(fā)生了很多事，需要慢慢道來。從這位前任村長口中，他得知了那年的災難，得知了村子命運的轉折，也得知了曾經(jīng)的英雄張老板死在了洪水之中——破壞環(huán)境的人，終究是被大自然懲罰了。

村里的人他大多不再相識，但他當初的拼命守護和植樹的想法卻在這些人口中相傳，大家把他當英雄看待，他們每個人也都和他一樣，守護著這片青山。

“爺爺，你是護林英雄！”一個小孩跑過來拽他的衣角。他愣了愣，而后欣慰地笑起來。

他終于回來了。這一次，沒人抱怨，而是以一個英雄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