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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邂逅

閑暇安靜的時候,喜歡賞讀一幅畫,比如一幅水墨丹青,一幅仕女圖。

倒不是附庸臺灣詩人痖弦的話:“我心目中的女性形象是聞過書香的鼻,吟過唐詩的嘴,看過字畫的眼。”只是相比于文字的考釋和記錄,繪畫更具有直觀性,更能直接地切入人類的情感。我非常喜歡古代的仕女圖,那唇紅一點,紈扇輕掩,欲說還休的溫婉含蓄,以及那長裙飄逸,裊裊娜娜的如煙如水又如云一般的似真似幻,總在記憶里蔓延。

漫步在歷史的長廊,靜觀來往的人流,我竟然那么渴望邂逅美麗的仕女,渴望邂逅那種從內斂的修為和氣質中向外慢慢溢出的知性和淡雅。

仕女畢竟是養(yǎng)在深閨中的女子,我只能給想象涂一抹嫣紅。而能讓沈復將平凡的日子過成詩意,將枯燥的生活變成靈性,且讓林語堂毫不吝嗇地稱為“中國古代最可愛的女子”之一的蕓娘,今生最是讓我心儀許久,渴望邂逅的女子。

紀錄片《跟奈良美智一起旅行》里有一句話:“孤獨和疏離感是他創(chuàng)作的動力。”沈復是孤獨的,他布衣素食,歷經(jīng)貧苦磨難,但他孤獨而不疏離于世,因為他有一個“泥他沽酒拔金釵”仗義賢達的妻子。他與賢妻為伍,草蟲為伴,遠離眾生,以開放的態(tài)度結識日常生活以外的有趣之人,靈魂得到升華,精神得到凈化,使他身處陋室而不覺其陋,置身寒冬如沐春風。

有文化未必有教養(yǎng),有教養(yǎng)未必有文化,不知蕓娘是否熟讀經(jīng)書,但她絕對是個有教養(yǎng)的人。她與夫君一起欣賞著江南的水木清華,用自己的巧手和情趣創(chuàng)造著平凡生活中的安逸和雅致。面對滿地的石頭,她不煩惱,不抱怨,何不就地取材,壘建一座假山?說做就做,她和沈復開始設計一座假山,古樸別致,一點一點,獨具匠心地測量著幸福的密度。

她愛大自然的風花雪月,她把生活中的寡淡無味過成有滋有味的小情小趣,他們一起精心栽種蘭花、制作盆景,光是菊花如何插瓶才好看,沈復就寫下洋洋數(shù)千字,如果沒有蕓娘,怕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他,是弄不來這些風雅玩意兒的。

她為茶釀香,將茶葉裹好放在未綻開的荷花中間,讓茶葉吸取雨露精華,待荷花從容綻放后,取出釀茶,聞之垂涎。她看到瓶內插花略顯單調,尋找昆蟲用針刺死,拿細絲線捆著它們系在花草間,讓它們的細肢,抱在花梗上,或踏在綠葉上,這樣栩栩如生的小蟲,添加在花木間煞是好看!

當滿城女子崇尚金銀首飾,她卻尋找著破書殘畫,“終日瑣瑣,不憚煩倦”,這與眾不同的愛好,充分反映了她對文化的渴求和尊重。即便囊中羞澀,她依然與沈復把蕭爽樓的文藝沙龍辦得紅火熱烈。她珍惜每一份人生況味,關注每一段生活雅趣,看重每一天共同行走的腳印,她打開生命之門,把自己從榛莽與泥沼中一路獲取的體驗與思考,置于自然與現(xiàn)實的對接之中,使枯燥的生活產(chǎn)生了理性的意趣,并借托這種意趣,成就丈夫成為近代史上一位杰出的文學家。

數(shù)千年,無數(shù)的紅顏,盛開又凋零,她卻不像古代女子那樣,急速盛放在最美麗的年華,來不及凋零,就已被封存。她的靈魂是有力的,如隨勢而動的水,安然地面對任何的飛升與跌落。她是灰白中的一抹淡紅,在屬于自己的天地里,搖曳著自身嫵媚,明麗著身邊的沈復,她素樸如小草,在不經(jīng)意處洋溢著盎然的生機和無限的柔情……

多想邂逅她——中國民間最可愛的女子,我聽得懂她的輕吟:“爐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我看得見她的低眉:“春水碧云天,畫船聽雨眠”……

我要問她——

作為女人,在自己的花期里該怎樣的沉淀才不覺得失意?

作為女人,該以怎樣的妝容豐盈自己才不至于懊悔?

她,一定微笑著,在清爽的晨光中,從夏荷花中心優(yōu)雅地取出茶葉,細致地泡著,香韻尤絕。

《圍城》中說:“比起女人那種輕盈活潑的靈慧妙悟,才學不過是沉淀出來的渣滓。”做女子,不一定才華橫溢,小才微善就好。假如擁有一些“小才”,可不可以溫暖向善,在煙波浩渺中邂逅一段千古絕戀?

那么,請讓我邂逅王維吧。

在所有的詩人當中,我是獨愛王維的。

李白俊逸,杜甫濃郁,艾青的詩優(yōu)美生動深沉,昌耀的詩厚重蒼勁,海子的詩簡潔空靈,超凡脫俗,他們的詩都是優(yōu)秀的,還有戴望舒與徐志摩,他們的詩從厚重的黃歷里走出,走進鐘表的影子,拉長關于滄桑以外的思緒,像一位胡須銀白的睿智老者,以沉思的模樣默默地藏進時間的紋溝,留待人們去尋覓遺落的朝夕。

曾一度迷戀柳永的詩詞,后聽聞他因得罪朝官,專出入名妓花樓,為博得衣食,不吝賜詞以抬高歌妓身價,他本人也樂得漫游名妓之家。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他行筆婉約,情景交融,灑脫飄逸,以至于他的去世,竟引發(fā)全城青樓女子相送,令人感嘆。

贊嘆他婉約的詩詞,而他的作為卻是我不敢恭維的。

相比之下,王維的詩成就很高,他的詩意是婉妙的,如女子低首斂眉的舞姿;他的詩也是強大的,如水墨山水的屏風,舉重若輕間,拒絕了浮華與煩亂。不刻意鋪陳,自然清新,如同信手拈來,蘇東坡贊他“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他的人物、叢竹、山水之畫,嫻靜安逸,淡定從容,《洛陽女兒行》的“曲終而奏雅”,《山居秋螟》中的寧靜虛空,《終南別業(yè)》里的清新怡然……

他的詩詞,他的樂感,他的繪畫,我發(fā)自內心的喜歡,一種來自靈魂的力量,讓我在歷史的天空中一次次地翹首仰望。

常想,倘哪里舉辦王維的詩畫展,再大的風雨,我都去。

那個有著淡淡憂傷的絕世才子,他選擇了怎樣的愛情?年代久遠,陰魂杳渺,我們只能從一些娛記八卦的傳記中,遙想他簡樸浪漫的婚娶。盛唐的太平公主對他的音樂和才情過目不忘,芳心暗動,可她怎么撇得下高貴的身份,在夜闌更深之際,與他攜手月下,對著香煙裊裊的神龕,緩緩的行禮如儀?

張愛玲說:女人要崇拜才快樂!

我崇拜很多人,但對愛情唯一的崇拜是他能有讓我安靜下來的力量,隔著千年的時空,王維讓這樣的力抵達我的心中。

因為沒有花容月貌,我不奢求他的眷顧;因為沒有過人才氣,我不祈求他的垂青。只為求他一轉身的凝視,我寧可不做佛前的一朵青蓮,以最疾的腳步趕路,與他邂逅在子時里,這一天最早也是最晚的時刻,哪怕只是一場無果的暗戀。

是的,暗戀。比如做他身邊的侍女,在他獨坐幽篁中,彈琴復長嘯的夜晚,坐在他的腳邊,素衣,黑發(fā),干凈的眼神低眉的姿態(tài),沉寂地呼吸著他的神采詩書間的一縷淡香,很寂寞,很溫柔,也很難過,我細若游絲地,感受著這個男人內心的靜氣與激情。

那么,可不可以,趕在邂逅民間最可愛的女子前面,邂逅他,在后人看不到的地方,將手握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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